现在,我们早就晓得不能再用我们的棉花,去换取外国人的化纤制品了。棉花的熨帖,就像醇厚绵长的亲情。
我是个“混血儿”,但我混的是长沙、宁乡、株洲,以及稍微遥远一点的南县的血。我的舅外公在那个产棉花的洞庭湖边做了一辈子农民。除了种植曾经十分畅销的苎麻外,就是种棉花。他很少来长沙,偶然来一次,他不知道该送什么给长沙人好,就细心地把*好的棉花弹成
我不知道舅外公在路上是怎么精心保护这些棉被的,也没看见过他是怎样熬夜挑选那些他认为*好的棉花的。
反正当我在冬天,抱着一床棉花被睡觉,会觉得这床来自舅外公手里的棉花被,非常非常松软,带着甜甜的温暖的太阳的味道。
至今我仍记得我亲爱的舅外公,他来长沙,一个人背着三床棉花被,他脸上黑瘦,泛着红光。
他讷讷地对住在长沙城郊的我们说,他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送出手,他只有自己家里产的自己弹的棉花被。
他表现得很不好意思,认为他送的礼物太轻,太不值钱,他害怕长沙人不喜欢他的礼物。
当他伸出手来,我看见他黑糊糊干瘦的手上,有划伤的裂痕。
我看过电视,摘棉花并不是轻便活,要赶天气。而他弹棉被时,都固执地按照他自己定下的规矩:1米7乘2米。
我家为此总是很难在商场买到适合这个尺寸的被套。
但这些年来,我们订做的被套已经换了好几次,但舅外公送给我的棉被,我一直都在使用,在每个冬天,我总感觉很暖和。
前几年,我**次去我四分之一的故乡南县。
我坐着一位表舅的越野车,和同坐在车上、很久不见的几位亲人聊天。他们各自在不同城市打拼。他们都还年轻,是我的舅舅辈。见了面,大家互相打趣互相调侃。
突然,有人提起我舅外公送给大家的棉花被,气氛一下子僵了。
所有人都沉默了,我看到有几个舅舅的眼角,竟流淌出十分清冽纯净的液体来。
刚才的轻松活跃,一下子就被覆盖上了悲伤。
因为,我当时去南县,是为了见舅外公*后一面。他们说,舅外公是个坚强乐观的人,所以我们一定要笑着送他离开。
亲情,常常会以某种形式流传而被纪念,比如一床1米7乘以2米的棉被。
这个车上的每一个人,都曾经收到过舅外公认为“很不值钱”的棉花被,那些个子高的人盖上舅外公的被子,多往头上扯几下,会要露出脚来。但这些盖着同样被子的人,全都是我的亲人,无论他们在天涯海角哪个地方打拼,也无论他们是在笑着或哭着。只要团圆在一起,其实都是流着相同血液的一大家子人。
他们在当时说着我同样的感受,舅外公送的棉花被比其他被子都要温暖,他们在人情疏远甚至冷漠的异乡城市漂泊时,舅外公送的棉花被常常给他们*温暖的提醒:“我们是有根的人,我们是有家的人,我们是讲究亲情讲究感情的人。”
冬天来了,看来今年长沙又将迎来一个*其寒冷的季节。我又拿出舅外公送给我的棉花被,一米七乘以两米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