棉花记
小学升初中那年,作文的考题就是“棉花的叶子”,费了我好一番脑筋,写得乱七八糟。后来听老师讲,能写出“光合作用”,就可以及格,那时感到很奇怪,考作文又不是考生物和自然,为什么非要写光合作用呢。我记得是从欣赏的角度写的,少不了对叶脉、颜色的描写,所以多年后仍然记忆深刻,到现在对那样的评判方式都觉得可笑。其实,从功能的角度描述棉花的叶子,也可以加入审美,甚至写得拟人化,这是*容易操作的也是常被使用的方法。无疑,棉花的叶子在整个植株出芽、成长,到凋落的过程中,既担当着主角,也担当着配角,从鹅黄到嫩绿,再至苍绿,再到沾染了夕阳之光的锈红和枯黄,这也是一生。棉桃就是在许多叶片庇护和鼓励下,开花坐果,仿佛蚕吃掉所有叶子,*后吐丝般,*后在万物凋敝时,成为季节*后呈现的花朵。确切说,那不是花朵,而是一个隐喻。平原上的每种植物,都在经历着相似的成长过程,而只有棉朵,以吐露的方式,呈献出人间生命的底色。
但是,在画家严超先生的目光里,棉花是开放在钢铁般枝桠上的花朵。他审视棉花,也是在审视大地与人类生命的契合之结。铁锈色的枝桠,暗示了季节下农业的悲壮,暗示了盛开是怎样一件事。白,就是真理,是历史*后的总结,白不是空,也不是空白,而是具有质感的,是所有事物的寄托。在平原上,大雪到来之前,该收割的都收割了,黄的玉米,青的白菜,紫的地瓜,红的辣椒,在这些之后,棉朵还在开裂,在略显疲惫的阳光下,打开一扇一扇坚硬的门,送出一朵一朵温柔的棉花,这样的棉花可以用来比喻母亲的温暖,可以比喻少女的肌肤,可以比喻飘荡的白云,而对于棉花的礼赞,可以用上所有感恩的词汇。
棉花的白,是所有的白。
充盈、饱满的棉朵,仿佛一件鼓鼓囊囊的包裹,传递着温暖的感受,它暗怀的每一枚黑色的棉籽,多像缄默的牙齿。我们看不到它的内部,棉朵秘密的以纤维包裹住种子,每一丝纤维之间存在着秩序,摘取棉朵的手,尊重这种秩序,他不是攫取,而是摘取,对于土地和植物的赠送,或者说藉由劳作而获取,不必有任何负罪感。对于画家画面里的苍茫,总是一种逼近,后面似乎就是世界,就是历史,是一个巨大的容器,也是一个粗瓷大碗。
各种白,是一种白。枯叶落尽,细弱而结实的枝桠,仍像一条条手臂,坚实而悲壮,不断托出一个个白色的棉朵,而托起棉朵的手掌,都有尖锐的手指,以刺的形式,和刀锋的个性,仿佛打开一尊铠甲。是投降吗?显然不是,是给予,是力尽后的善良,直到初雪覆盖大地,把整个季节埋葬,它仍然张开着。
棉花,*大的价值在于棉朵,它的白,除此之外,尽皆退去,仿佛英雄与众生。因为棉花,人性变得复杂了。衣与食,是一个人生存的基线,也是尊严的基线,也仿佛就是欲望的开端,从零开始,从空白开始。当大地上的一切尽皆收藏,随即到来的冬天仿佛就是一个漫漫的长夜。幸好,它的洁白,承接了人们对色彩的想象,它的洁白又是为给人类遮羞而来,作了灯芯,作了布匹,都是在文明的起点处,抻长历史。